计算流体力学(CFD)发展史上的标志性人物与研究成果深度研究。
理论基石的奠定:从连续介质到湍流模式的开创性工作
计算流体力学(CFD)作为一门学科,其根基深植于理论物理学和数学的发展。在计算机成为强大的模拟工具之前,一批杰出的科学家通过精妙的数学推导和物理洞察,为描述流体运动和处理其中最复杂的现象——湍流——奠定了坚实的理论框架。这些早期的工作不仅定义了研究问题,更重要的是,它们为后来的数值方法提供了精确且可解的数学模型,是CFD从无到有的逻辑起点。
流体力学的理论体系可以追溯至古代,阿基米德在《论浮体》中提出的原理是该领域的最早系统性著作。然而,真正将流体力学建立为独立学科并使其公式化的里程碑,是莱昂哈德·欧拉(Leonhard Euler)在18世纪中叶的工作。他提出并建立了描述理想流体(即无粘性流体)运动的偏微分方程组,即著名的“欧拉方程”。欧拉方程考虑了质量守恒和作用在流体微团上的压力梯度力,但忽略了流体的内摩擦力(粘性),这使得它无法解释物体在流体中运动时所受的阻力等现象,即所谓的达朗贝尔佯谬。这一局限性促使后续的研究者将粘性效应纳入理论体系。
粘性流体动力学的核心——纳维-斯托克斯(Navier-Stokes, N-S)方程的建立,是流体力学史上的一座丰碑。这一成就由法国工程师克劳德-路易·纳维(Claude-Louis Navier)和爱尔兰物理学家乔治·加布里埃尔·斯托克斯(George Gabriel Stokes)分别独立完成。纳维在1822年首次提出了包含摩擦力的流体运动方程,他基于当时流行的分子运动论来推导这些方程。斯托克斯则在1845年至1850年间通过更为严谨的连续介质假设进行了推导,并验证了方程在管道水流等现象中的适用性。N-S方程是描述牛顿流体动量与质量守恒的偏微分方程组,它将牛顿第二定律应用于流体运动,并引入了粘性应力与速度梯度之间的关系。这一方程的诞生,标志着现代流体力学的正式形成。然而,N-S方程的巨大挑战在于其非线性特性,导致其难以获得通用的解析解,绝大多数工程流动问题都需要借助数值方法求解。正是由于其重要性和难度,克雷数学研究所将其解的存在性与光滑性列为2000年悬赏百万美元的千禧年大奖难题之一。
如果说N-S方程定义了流体运动的基本规律,那么湍流理论则致力于理解和量化流体运动中最具破坏性的不确定性。湍流是一种普遍存在于自然界和工业过程中的复杂流动形态,其特点是随机、多尺度的涡旋结构和参数的剧烈涨落。对湍流的理论分析始于奥斯本·雷诺(Os borne Reynolds)。他在1883年的经典圆管实验中,通过改变流速清晰地观察到了层流和湍流两种截然不同的流动形态,并成功引入了一个无量纲数——雷诺数(Reynolds number),用以判别流动状态。雷诺数的出现,为预测和控制流动形态提供了关键的理论工具。在此基础上,雷诺进一步对N-S方程进行时间平均或空间平均处理,得到了雷诺平均N-S(Reynolds-Averaged Navier-Stokes, RANS)方程。这一操作虽然使方程变得封闭,但却引入了新的未知项——雷诺应力,它代表了湍流脉动对平均流动的影响。如何关闭这个新的方程组,即如何建立雷诺应力与平均流动参数之间的关系,成为了湍流理论的核心难题。
在众多试图解决此难题的学者中,中国著名力学家周培源院士做出了奠基性的贡献。自1938年起,他系统地转向湍流研究,成为国际上最早考虑从N-S方程与平均运动方程之差出发,直接推导出关于速度脉动量(如二元和三元速度关联函数)的动力学方程的学者。他的理论体系认为,湍流是一个宏观物理现象与微观统计力学过程相结合的综合体。1940年,他发表了《关于Reynolds求似应力方法的推广和湍流的性质》,1945年又在《应用数学季刊》上发表《关于速度关联和湍流脉动方程的解》。在这篇被John L. Lumley誉为“计算建模之父”的论文中,他详细阐述了两种求解方法:一是逐级近似求解平均运动方程与关联函数方程;二是联立求解平均运动方程与脉动方程。前者开创了“湍流模式理论”(Turbulence Modeling Theory)的先河,为后来的所有RANS模型奠定了理论基础,被誉为“现代湍流数值计算的奠基性工作”。周培源的工作极大地提升了湍流理论的工程实用性,他的学生黄永念等人在其理论指导下,得到了与多年后实验结果高度吻合的关联函数表达式,验证了其理论的深刻性。除了湍流模式,周培源还在其他领域贡献卓著,例如他与钱学森合作提出的PLK方法解决了跨声速流动的理论问题,并推动了中国“两弹一星”工程中的相关计算。
与此同时,在世界另一端,苏联的安德烈·柯尔莫哥洛夫(Andrey Kolmogorov)也在湍流研究领域取得了革命性突破。他于1941年提出了著名的K41理论,即局部各向同性湍流理论。该理论主要关注湍流能量从大尺度涡旋向小尺度涡旋的级串过程中,处于惯性子区的小尺度湍流的统计特性。K41理论预言了在特定尺度范围内,湍流的结构函数具有普适的标度律,这一理论至今仍是理解湍流统计特征的基础。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科学家们,通过各自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数学洞察,共同构建了现代流体力学和湍流理论的宏伟殿堂,为计算流体力学的诞生铺平了道路。
数值计算的黎明:从手工计算到电子计算机的初探
在理论上为流体力学建立起坚实基础之后,下一个挑战便是如何求解那些复杂的、通常没有解析解的方程组。计算流体力学的起源,正是源于人类试图用数学方法来解决实际流动问题的不懈努力。这一时期的发展充满了先驱者的智慧和时代局限下的创新,其标志是从纯粹的人工手算,逐步过渡到利用新兴的电子计算机进行大规模数值模拟。
早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一些富有远见的科学家就已开始探索数值方法的应用。丹尼尔·伯努利在1738年的著作《Hydrodynamica》中便引入了流体动力学的数学模型,而欧拉则在1757年提出了“控制体积不改变”的基本概念,为后来的有限体积法奠定了思想基础。然而,将这些理论付诸实践的真正尝试,出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英国气象学家路易斯·弗莱·理查森(Lewis Fry Richardson)是这一领域的开拓者。他设想了一种宏大的计算方案,即建立一个拥有64,000名人工“计算机”协同工作的“预报工厂”。在这个构想中,地球表面被划分为网格,每个计算员负责计算一个网格单元内的大气参数变化,通过信号灯协调进度,实现区域分解和并行计算。尽管这个想法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完全无法实现,但它预示了现代高性能计算的核心思想。理查森真正的历史地位来自于他在1916至1919年间,利用有限差分法(Finite Difference Method, FDM)对手算求解大气动力学方程组进行了世界上首次的数值天气预报尝试。他使用1910年5月20日的实际气象数据,试图预测6小时后的天气,但由于初始条件的“噪声”、时间步长过大以及缺乏有效的稳定性控制,最终得到的结果是气压错误地上升了145百帕,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尽管如此,他的工作因其开创性意义而载入史册。1922年,他出版了专著《通过数值过程预测天气》(Weather Prediction by Numerical Process),系统地阐述了他的算法和计算框架,该书被认为是计算流体力学的起源之一。此外,他对湍流的研究也贡献了理查森数(Richardson number)等重要概念。
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对高速飞行和核武器研究的需求极大地推动了流体力学和计算技术的发展。这一时期的转折点是匈牙利裔美国数学家约翰·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的介入。他不仅是现代计算机科学的奠基人之一,也是计算流体力学的关键推动者。在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工作期间,他面临的一个核心挑战是如何在计算机上模拟原子弹爆炸产生的强激波。传统的计算方法难以处理这种剧烈的不连续现象。为此,冯·诺依曼和他的同事里奇迈尔(Richtmyer)于1950年提出了一种被称为“人工粘性”(artificial viscosity)的方法。该方法的核心思想是在计算中人为地加入一个小的粘性项,从而使激波区域在离散的网格上平滑化,从而避免数值不稳定。这种方法实现了所谓的“激波捕捉”(shock capturing),是CFD处理间断解的一个根本性突破。同时,为了保证数值格式的稳定,冯·诺依曼还发展了用于分析差分方程稳定性的傅里叶分析方法,即冯·诺依曼稳定性分析,为设计可靠的数值格式提供了理论依据。他还领导了世界上第一个气候建模软件的编写工作,并于1950年利用ENIAC计算机成功实现了数值天气预报,验证了理查森半个世纪前的构想。
除了冯·诺依曼,另一位关键人物是英国的D. B. Spalding教授。他在伦敦帝国理工学院领导的研究团队在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初,为CFD的理论和工程应用奠定了基石。Spalding与合作者开发了多种数值方法和求解器,例如在1960-1970年代,他们与S. V. Patankar共同开发了SIMPLE算法(Semi-Implicit Method for Pressure Linked Equations)。这是一种用于解决压力-速度耦合问题的经典算法,至今仍在许多商业CFD软件中作为核心求解器存在。他们的工作极大地促进了CFD从纯理论研究向工程应用的转化。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CFD产业化的序幕被拉开。1981年,D. B. Spalding创立的CHAM公司推出了PHOENICS软件,这是首批面向市场的商业CFD程序之一,标志着CFD作为一个独立产业的正式诞生。紧随其后,Fluent、FIDAP、Flow-3D等一系列软件公司相继成立,为CFD技术的广泛应用铺平了道路。从理查森的“预报工厂”到冯·诺依曼的计算机模拟,再到Spalding的商业化软件,这条发展路径清晰地展示了CFD如何从一种大胆的设想,演变为一个强大且普及的工程分析工具。
CFD方法论的演进:关键数值格式与求解算法的诞生
随着CFD理论基础的建立和计算机硬件能力的提升,研究人员开始专注于开发更高效、更稳定、更精确的数值方法。这一时期,CFD从依赖少数几种简单格式的阶段,迅速发展为一个拥有丰富算法库的成熟领域。一系列关键的数值格式和求解算法应运而生,它们如同建筑中的钢筋水泥,支撑起了现代CFD模拟的骨架。这些方法的演进,本质上是对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特别是N-S方程——进行高精度离散化和高效求解的持续探索。
有限差分法(FDM)是CFD发展的早期主流方法。其思想简单直观,即将求解域划分为规则的网格,然后用差商代替导数,将微分方程转化为代数方程组。路易斯·理查森的工作就是FDM的早期应用范例 。然而,FDM在处理复杂几何边界时存在天然缺陷。为了克服这一困难,有限元法(FEM)和有限体积法(FVM)逐渐兴起。FEM最初由Richard Courant在1940年代提出,它通过将求解域剖分成不规则的“单元”,并在每个单元内用简单的插值函数近似未知函数,非常适合处理复杂的工程结构 。而FVM则将控制方程在每个控制体积上积分,转化为通量守恒的形式,这在物理上更具意义,因为它直接保证了质量、动量和能量的守恒。FVM因其良好的守恒性,在CFD领域获得了更广泛的应用 。
在这些离散化方法的基础上,一系列高精度、高分辨率的数值格式被发明出来。这一领域的先驱是苏联数学家谢尔盖·科罗特科夫(Sergei K. Godunov)。他在1959年发表的论文《关于流体动力学方程组计算求解的有限差分方法》中,提出了基于黎曼问题精确求解的Godunov格式 。该格式是一类守恒型的有限体积法,具有很好的物理意义和鲁棒性。更重要的是,Godunov证明了著名的“Godunov阶数障碍定理”,指出任何保持单调性的线性数值格式最高只能达到一阶精度 。这一理论揭示了CFD中一个核心的矛盾:低阶格式虽然能避免非物理振荡,但精度太低;高阶格式精度高,但在间断附近会产生虚假的“鬼影”振荡(wiggles)。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新一代的“高分辨率格式”(High-Resolution Schemes)应运而生。荷兰学者Bram van Leer在1979年提出的MUSCL(Monotonic Upstream-centered Scheme for Conservation Laws)方法是其中的典范 。MUSCL将Godunov的一阶迎风格式通过单调限制器(limiter)的思想推广至二阶精度,能够在保持稳定的同时获得更高的分辨率,极大地提升了CFD算法的性能和可靠性 。
在CFD的求解流程中,处理压力-速度耦合问题也是一个关键技术难点。这个问题在不可压缩流动的数值模拟中尤为突出。1972年,S. V. Patankar和D. B. Spalding提出了SIMPLE算法(Semi-Implicit Method for Pressure-Linked Equations),这是一个经典的迭代求解策略 。其核心思想是通过一个预测-校正的过程,在已知压力场的情况下求解速度场,然后利用连续性方程来修正压力场,从而实现压力和速度的自洽。此后,基于SIMPLE思想,又衍生出了SIMPLEC、PSIMPLE、SESIMPLE等多种变体,它们在收敛速度和稳定性上各有优化,至今仍是许多商用CFD软件的标准求解器 。
另一个重要的进展是多重网格法(Multigrid Method)。在求解大型稀疏线性方程组时,传统的迭代法(如Jacobi、Gauss-Seidel)在消除高频误差方面效率很高,但在消除低频误差时收敛速度会急剧下降。多重网格法巧妙地利用了粗、细不同层次的网格。它首先在精细网格上快速消除高频误差,然后将残差转移到粗糙网格上,在粗糙网格上更容易捕捉和消除低频误差,最后再将校正值传回精细网格。以色列科学家阿迪·布朗特(Achi Brandt)是多重网格法的主要创始人,他的研究表明,采用多重网格法可以使CFD求解的时间成本与网格数量呈线性增长关系,极大地加速了大规模问题的计算 。这项技术与并行计算相结合,使得求解包含数百万甚至数十亿个网格点的复杂流动成为可能。
下表总结了CFD发展中一些关键的数值格式和算法:
有限差分法 (FDM) | |||
Courant-Friedrichs-Lewy (CFL) 条件 | |||
人工粘性法 (Artificial Viscosity) | |||
Godunov格式 (Godunov's Scheme) | |||
MUSCL格式 (MUSCL Scheme) | |||
SIMPLE算法 (SIMPLE Algorithm) | |||
多重网格法 (Multigrid Method) | |||
间断Galerkin (DG) 方法 |
工程应用的浪潮:CFD软件商业化及其对航空航天等领域的影响
如果说理论和数值方法是计算流体力学的“大脑”,那么工程应用就是它的“双手”。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随着数值算法的成熟和计算机硬件性能的指数级增长,CFD技术进入了商业化浪潮,深刻地改变了航空航天、汽车、能源等多个行业的研发模式。CFD不再仅仅是学术界的研究工具,而是变成了企业提高产品性能、缩短研发周期、降低试错成本的核心竞争力。
CFD商业软件产业的兴起,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1981年,由D. B. Spalding教授创立的英国CHAM公司发布了PHOENICS软件,这是第一款在市场上销售的通用CFD程序 。它的出现,标志着CFD技术开始走出大学和科研院所,走向工业界。紧接着,一系列知名的CFD软件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例如,由Brian Spalding的学生Ali Turan开发的早期代码Cora3启发了 Hasan Ferit Boysan 和 Jim Swithenbank,他们在1979年开始开发交互式CFD软件,后经多次迭代,于1983年由Creare公司的Bart Patel更名为Fluent,并举办了首次研讨会,一举打开了市场 。Fluent凭借其友好的用户界面和创新的年度许可模式,迅速成为市场的领导者 。其他公司如FIDAP(1982年)、Flomerics(FloTHERM,1989年)和Flow-3D(1985年)也都在这一时期进入市场,形成了初步的竞争格局 。这场由Fluent等公司引领的“第一次浪潮”,极大地推动了CFD技术的普及和应用 。
CFD在航空航天领域的应用尤为突出,它已成为飞机和发动机设计不可或缺的一环。早期的CFD应用主要集中于提升传统气动设计的效率。例如,麦道公司(McDonnell Douglas)和IBM公司在1970年代合作开发的首批实用CFD软件,使得工程师能够更快地分析机翼周围的复杂流场 。到了1980年代,三维可视化技术的发展让工程师能够更直观地理解和分析流场结构,进一步提升了CFD的应用价值 。进入21世纪,CFD在航空领域的应用更加深入和精细化。以美国波音公司为例,该公司通过广泛应用CFD技术,成功地将其风洞测试次数减少了50% 。具体到飞机型号,1987年推出的Tranair代码被用于飞机及直升机的设计,而洛克希德公司开发的TEAM程序和IAI/Analytical Methods开发的MGAERO程序则被用于特定机型的研发 。此外,CFD在主动控制技术(ACT)的试验和飞控技术的发展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如中国著名飞机设计师顾诵芬院士亲自指导的CFD课题,为中国CFD技术的健康发展指明了方向 。
除了航空航天,CFD的应用范围还扩展到了汽车、船舶、土木工程和生物医学等多个领域。例如,用于叶栅分析的MISES/MISES程序 ,以及广受欢迎的面元法程序VSAERO和USAERO,被广泛应用于潜艇、船舶、汽车和风力涡轮机的设计 。这些软件通过简化几何模型,以较低的计算成本提供了对绕流问题的有效分析。在新能源领域,CFD也被用于风力涡轮机叶片的气动设计和太阳能塔的热工性能分析。在生物医学领域,CFD可以模拟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动,帮助医生诊断动脉瘤等疾病。CFD商业市场的蓬勃发展也反映了其巨大的经济价值,到2015年,全球CFD市场的总收入已超过10亿美元 。这些软件的成功不仅依赖于其背后的先进算法,还得益于不断完善的前后处理功能,如自动网格生成、图形化显示和动画演示等,这些功能使得非专业用户也能方便地使用CFD进行工程分析。从最初的文本输出到如今的沉浸式虚拟现实展示,CFD软件的人机交互体验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也是其能够被各行各业广泛应用的重要原因之一。
特征性分支的崛起:边界层理论、格子玻尔兹曼方法与SPH方法
在计算流体力学的宏大叙事中,除了上述围绕N-S方程求解的主流发展路线外,还涌现出了一些具有鲜明特色、旨在解决特定问题或从不同角度描述流体行为的分支。这些分支虽然在规模和影响力上不及主流CFD,但它们为流体力学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补充视角,并在某些特定领域展现出独特的优势。其中,德国物理学家路德维希·普朗特(Ludwig Prandtl)创立的边界层理论,以及源自统计物理和粒子模拟的格子玻尔兹曼方法(LBM)和光滑粒子法(SPH),是三个极具代表性的例子。
边界层理论是现代流体力学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其创始人普朗特也因此被誉为“现代流体力学之父” 。在普朗特之前,根据欧拉的理想流体方程,物体在流体中运动时不应受到阻力,这就是著名的达朗贝尔佯谬。普朗特在1904年提出,对于高雷诺数流动,粘性效应仅集中在紧贴物体表面的一个非常薄的区域内,这个区域被称为“边界层”(Boundary Layer) 。在边界层之外,流体可以近似看作是理想的、无粘性的。这一卓越的洞察,完美地解释了为何物体会受到阻力:正是在边界层内部,粘性力主导了流动,导致了速度梯度和剪切应力的产生,从而产生了摩擦阻力。普朗特不仅提出了这一概念,还发展了完整的边界层理论,包括薄翼理论和升力线理论,并与学生梅耶共同研究膨胀波现象,为超声速喷管设计提供了理论基础 。边界层理论的提出,标志着流体力学从纯粹的数学抽象走向了对真实物理现象的精确描述,它彻底解决了达朗贝尔佯谬,并为计算机时代的空气动力学设计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如果说边界层理论是对宏观N-S方程的一种有效简化,那么格子玻尔兹曼方法(Lattice Boltzmann Method, LBM)和光滑粒子法(S moothed Particle Hydrodynamics, SPH)则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计算范式。LBM起源于20世纪40年代斯坦尼斯拉夫·乌拉姆(Stanislaw Ulam)和约翰·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对元胞自动机(Cellular Automata)的研究 。元胞自动机是一种离散的动态系统,其演化遵循简单的局部规则。LBM借鉴了这一思想,它将连续的相空间离散化为固定的网格(格子)和离散的速度方向,然后模拟大量虚拟“粒子”在网格节点上的移动和碰撞过程。通过求解玻尔兹曼输运方程的简化版本(如BGK模型),LBM能够恢复出宏观的N-S方程 。LBM的优势在于其算法的高度局部性,非常适合并行计算,且在处理复杂边界(如多孔介质、自由液面)时比传统网格方法更为灵活。经过几十年的发展,LBM已在微流体力学、生物流体力学、多相流等领域显示出巨大潜力 。
SPH方法则是一种纯粹的无网格(mesh-free)拉格朗日方法,由Gingold和Monaghan等人于1977年首次提出,最初用于模拟三维天体问题 。与CFD中常见的欧拉方法(固定网格)不同,SPH将流体视为一系列携带质量和动量的“粒子”,通过粒子间的相互作用来求解运动方程。它利用一种平滑长度(s moothing length)内的核函数来对物理量进行插值和求导。SPH的最大优点是其无网格特性,这意味着它能够自然地处理大变形、断裂、破碎等极端非线性问题,而这些问题对于传统的欧拉或ALE(任意拉格朗日-欧拉)方法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因此,SPH在模拟陨石撞击、水波破碎、泥石流等强非线性水动力问题以及复杂的流固耦合问题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优势 。然而,SPH方法也面临着诸如粒子分布不均可能导致精度下降、边界处理复杂等挑战,目前仍在不断发展和完善之中。
这三大分支虽然路径各异,但都体现了计算流体力学发展的多样性和创新精神。边界层理论通过物理洞察简化了问题,LBM通过微观模拟恢复了宏观规律,而SPH则通过无网格粒子法拥抱了流动的极端非线性。它们共同构成了计算流体力学丰富多彩的知识图谱,为解决各类流体力学问题提供了多样化的工具箱。
历史的交汇与展望:CFD在中国的发展及未来趋势
计算流体力学的发展史是一部全球性的史诗,各国科学家和工程师都为其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中国,虽然起步相对较晚,但一代代科学家同样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特别是在湍流理论这一领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学术高地。展望未来,随着人工智能、高性能计算等新技术的融合,CFD正站在一个新的历史起点上,其未来发展呈现出智能化、自动化和跨学科融合的新趋势。
中国的CFD发展历程与世界同步,但其在理论研究,尤其是湍流理论方面的贡献尤为引人注目。如前所述,周培源院士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 。他在20世纪40年代开创的基于脉动方程的湍流模式理论,不仅在当时具有前瞻性,其深远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周培源的工作极大地推动了中国流体力学研究的国际化进程,并培养了包括郭永怀、林家翘、胡宁在内的众多优秀人才,形成了强大的“湍流学派” 。除了湍流理论,中国科学家在CFD的工程应用和基础建设方面也取得了显著成就。庄逢干在湍流统计理论中首次得到准确的湍流谱解,罗时钧是我国最早使用有限差分法计算飞机空气动力的学者之一,他主持完成了跨音速组合体纵向气动力的差分程序 。顾诵芬院士则在飞机气动设计和主动控制技术(ACT)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亲自指导的CFD课题为中国CFD技术的健康发展指明了方向 。在基础设施建设上,周培源先生于1952年在北京大学创建了中国首个力学专业,并在1958年建成国内第一座低湍流度大型低速风洞,为湍流实验研究创造了条件,打破了长期无实验设备的局面 。这些成就共同构筑了中国计算流体力学发展的坚实基础。
进入21世纪,中国CFD的发展迎来了新的机遇。一方面,国家重大工程项目,如大飞机、新一代战机和航天工程,为CFD提供了广阔的应用舞台和强大的需求牵引。另一方面,中国在高性能计算领域的快速发展,为开展更大规模、更高保真度的数值模拟提供了硬件保障。许多中国企业和研究机构正在积极布局CFD软件的自主研发,力求在核心技术上实现自主可控。
展望未来,计算流体力学的发展将呈现出以下几个显著趋势:
计算流体力学已经走过了从理论奠基、数值探索到工程普及的漫长道路。从欧拉的理想流体到周培源的湍流模式,从理查森的“预报工厂”到今天的超级计算机模拟,CFD的历史是一部人类不断挑战复杂性、追求精确预测的奋斗史。未来,伴随着新技术的赋能,CFD必将在更广阔的舞台上,继续为科技进步和人类文明做出不可估量的贡献。
注:本文基于Qwen的深度研究功能从网络资料总结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