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宝钢研究院工作时,曾经发现一种现象:优秀老专家不一定善于创新。有时候,让他们做创新工作,会做得一塌糊涂。事实上,技术专家的工作往往是利用已有知识的过程;而创新则往往需要经常性地突破自己知识的领域。做纯粹的技术工作,逻辑思维好就可以了;但做创新却一定要有辩证思维,需要学会全面地看问题、在发展中看问题、在实践中补充知识、在知识不足时做出决策、需要在矛盾中做出平衡。
技术专家水平高了以后、年纪大了以后,往往会变得顽固起来。比如,对于数字化转型,有些老专家就很顽固。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不能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变化。他们总希望一个技术搞好,就把许多问题一下子解决了。遇到困难的时候,不知道拐弯。他们容易看到困难,却不容易看到出路,不知道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别人的眼里,我可能也很固执。我离开宝钢前,有位私人关系很好的老领导就曾说:“很难有人能说服你”。我对领导说:因为他们的观点我思考了非常久、也比他们思考得深,他们自然说服不了我。比如,领导强调“创新价值驱动”的时候,我很早就在想:这个观点我早就想过了。真正的问题是:到底是什么原因阻碍了价值驱动?我还知道:领导出调价值驱动会带来管理部门的急功近利。再如,领导强调“消除一切不产生价值的流程”时,我就在想:这些流程当时是怎么产生的?取消这些流程会有负面作用吗?
根据我的经验:要解决一个困难的问题,不问到5~7个“为什么”是无法真正解决的。如果思考得不够,为了迎合领导而仓促出台政策,往往会带来官 僚主 义、形 式主 义。结果就是不停地翻烧饼。所以,肤浅的思考是说服不了我的。
但我还是想学习的,否则就真的是开始顽固了。只是我觉得很多人的文章实在太肤浅、不值得我浪费时间看。我甚至觉得,能写出这种文章来的人也很肤浅。所以,我经常鄙视一些院士。
但是,有人请我做评委时,我都会尽量参加。其实,我把做评委当成一个学习的过程。离开宝钢以后,不可能像过去那么躬身入局、一个项目从头做到尾了。实践中学习的机会就少了,我就觉得不太踏实。但有了更多的时间进行理论思考。但是,我对我的“理论”也不是完全吃得准。和别人交流、做评委,成为我学习的重要来源,也是验证理论的重要依据。我认识对了,很高兴;认识上不足,就有了反思自己的机会,以免自己也成为“顽固的老专家”。
三年前做评委时,我基本上可以高高在上地点评:大多数数字化的项目太差,不值一提。去年开始,感觉有很多好项目,可以印证我的“理论”了。上周做5G的评委,除了印证自己的理论外,还让我颠覆了对5G的认识。
我有个习惯:凡是有新认识的时候都会反思一下:过去为什么没有认识到?所以当天我就写了一篇文章。但当时时间很紧,总觉得反思不够。
我对5G的负面印象,主要来自前几年。那时,很多国企的领导用5G来作秀。让我看得非常不舒服。我觉得,用新技术作秀,是对科技工作的亵渎、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说得严重点:国企和科研单位做这样的事,有时候是人品有问题:不顾国家利益,只图自己露脸。这种项目见多了,抵触心理就越来越强。
终于,在今年的5G大赛中,我突然发现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即便是固定设备的某些场景,5G与光纤相比也有灵活性、省成本等优势。便于持续改进、便于数据采集的完整性,能够把固定和移动对象统一管理。我很感激一些民企的报告。因为我知道民企一般不会为政治需要而作秀。
很多人或许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为什么没有人主动和我说呢?或许他们没有意识到这几点的重要性。我从事创新工作多年,喜欢从理论上分析问题,对这样的优势特别看中,但从事具体工作的同志就不一定了。
二十多年前,我博士毕业后带着满肚子的理论知识来到了宝钢。那时,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理论到底有什么用处?我当时的答案是:理论并不能告诉我们什么方法是对的,但理论能够帮助我们发现方法中的错误和问题。二十多年过后,我又有了一点新的认识。理论不能告诉我们当前应该怎么做,但理论能够帮助我们判断:那些方向和领域是有发展前途的。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有了实践经验,才知道道路是曲折的、避免因无知而无畏;有了创新的经历,才知道曲折并不可怕,办法总比困难多;有了理论指导,才知道曲折的路该不该走下去:只要方向正确,走着走着就看到光明了。